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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者的詩性福音

—讀泰戈爾的《吉檀迦利》

蔡益懷 

  

    偉大的詩人通常都是人類的智者,對世界和人生有着自己的觀察、理解和闡釋。在古今中外的大詩人中,印度詩聖泰戈爾正是這樣一位傑出的詩哲。最近,捧讀他的《吉檀迦利》,發現其中閃爍着東方哲學的詩性光芒,真是喜不自勝。心想,為甚麼以前就沒有讀出其中的禪理妙趣呢。書,有時候真要到了一定的年齡,有了一定的人生經驗才能有所發現、有所感應,以至讀出它的真義。這陣子,我之所以對《吉檀迦利》愛不釋手,說來還是其中的義理應合了我的「禪性詩觀」。

    做詩如參禪,全在一個「悟」字。參禪的目的說到底就是要明心見性,去掉我們心中的塵垢,見到自性的光明,徹見真我的面目;而寫詩也一樣,旨在洞察人生,幫助我們認識生命本身,回到本真的狀態。詩和宗教從來都是近鄰,如元好問在《贈嵩山雋侍者學詩》中所說:「詩為禪客添花錦,禪是詩家切玉刀。」泰戈爾的詩正好印證了這種關係。《吉檀迦利》是一部充滿了神性光輝又樸素自然的傑作,如葉芝所說,這是一部「具有高度文化價值的藝術作品,然而又顯得極像是普通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植物,仿佛青草或燈心草一般。」

    我讀《吉檀迦利》,最大的得着是感受到了一種無所不在的「愛」和感恩之情。在泰戈爾看來,神就在我們的身邊,正如他在《人的宗教》中所說︰「與我們同在的神並不是一個遙遠的神;他屬於我們的寺廟,也屬於我們的家庭。我們在所有關乎戀愛與慈愛的人際關係中,都感覺到他與我們的切近,而在我們的喜慶活動中,他是我們尊敬的主賓。在開花與結果的季節,在雨季到來的時候,在秋天的累累果實中,我們看到了他的披風的邊緣,而且聽到了他的腳步聲。我們通過我們崇拜的所有實在物件崇拜他,在舉凡我們的愛是真摯的地方,我們愛著他。在善良的女人身上,我們感覺到他,在真誠的男人身上,我們認出了他,在我們的孩子們的身上,他這個『永生的孩子』一次又一次地再生[S1] 」正是基於這樣的宗教思想,他在《吉檀迦利》中不斷歌詠神以及神的恩典,如「把禮讚和數珠撇在一邊吧!你在門窗緊閉、幽暗孤寂的殿角裡,向誰禮拜呢?睜開眼你看,上帝不在你的面前!他是在鋤着枯地的農夫那裡,在敲石的造路工人那裡。太陽下,陰雨裡,他和他們同在,衣袍上蒙着塵土。脫掉你的聖袍,甚至像他一樣地下到泥土裡去吧!超脫嗎?從哪裡找到超脫呢?我們的主已經高高興興地把創造的鎖鏈帶起,他和我們大家永遠連繫在一起。從靜坐裡走出來吧,丟開供養的香花!你的衣服污損了又何妨呢?去迎接他,在勞動裡,流汗裡,和他站在一起[S2] 」在泰戈爾筆下,那至高無上、無所不在的「神」,其實就在我們身邊。你看,他這樣寫到︰「在這冷寂的街上,你是孤獨的行人,呵,我唯一的朋友,我最愛的人,我的家門是開着的——不要夢一般地走過[S3] 」。泰戈爾這種與神同在的宗教情懷,顯然是一種覺悟的表現。泰戈爾曾深受奧義書的影響,對「梵」的核心思想有着深刻的認識,他十分欣賞《伊莎奧義》的話︰「它動。它不動。它在遠方。它在近處。它在萬有之內。它在萬有之外」。泰戈爾的詩正是以這種「梵我一如」的觀念,印證人與宇宙、自然的關係,所以,在他眼中處處是玄機、禪理。當一個人進入到內外俱泯的境界時,在他的眼中,便只有一個澄明的世界,對天地萬物自然會產生一種親切的同伴之誼,就好像小孩子眼中的世界一樣,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同伴,都是有生命的。從《吉檀迦利》中,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以童心面對世界、面對人生的詩人。在我看來,與其說泰戈爾是在寫詩,不如說他是在親證生命的美妙,在慈愛中自我昇華。他以極大的熱情頌揚那無所不在的「神」,所以他的詩中處處閃耀着愛的光輝——「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,用盡方法拉住我。你的愛就不是那樣,你的愛比他們的偉大得多,你讓我自由。他們從不敢離開我,恐怕我把他們忘掉。但是你,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,你還沒有露面。若是我不在祈禱中呼喚你,若是我不把你放在心上,你愛我的愛情仍在等待著我的[S4] 」讀到這樣的詩,我會為自己思想的淺薄而汗顏,為自己的「詩」缺乏一種博大的精神底蘊而羞愧。

    泰戈爾曾說︰「一切偉大宗教歷史的起源,皆發端於少數聖者的苦心開拓。他們自身的生活歷程本身,即是真理的寫照。他們將宗教從迷失的錯誤中解放出來,並將之引入人類精神的內在心靈,使其呈現於不限定在個人的外在文飾,而上逹到人類全體福澤的崇高目標。它不是孤立的靈性的精神狂熱,而是一切眾生的精神解放。他們以傳信者的身份,將福音廣佈人間,並宣稱唯有當我們以永恆的大我,能逹成和諧,才能得到救[S5] ……」我想,只有像泰戈爾這樣的哲人,才可能將詩變成一種真理的寫照和智者的福音,他的詩正是從聖者的心田裡流溢出來的淙淙甘泉。所以,連大詩人葉芝稱讚他的藝術「深刻」、「富有宗教和哲學意味」,說「人類的一切嚮往憧憬,都是他歌詠的題材。他是我們的聖人中間第一個不厭棄生存的,他是從人生本身出發來說話的」;「這些抒情詩──據我的印度朋友告訴我,孟加拉文的原作充滿了微妙的韻律、不可翻譯的輕柔的色彩以及創新的格律──以其思想展示了一個我生平夢想已久的世界。」

    是的,泰戈爾的詩體現的正是一種東方的智慧。讓我們再來看一首寓言詩吧——

    「囚人,告訴我,誰把你捆起來的?」

  「是我的主人,」囚人說。「我以為我的財富與權力勝過世界上一切的人,我把我的國王的錢財聚斂在自己的寶庫裏。我昏困不過,睡在我主的床上,一覺醒來,我發現我在自己的寶庫裏做了囚人。」

  「囚人,告訴我,是誰鑄的這條堅牢的鎖鏈?」

  「是我,」囚人說,「是我自己用心鑄造的。我以為我的無敵的權力會征服世界,使我有無礙的自由。我日夜用烈火重錘打造了這條鐵鏈。等到工作完成,鐵鏈堅牢完善,我發現這鐵鏈把我捆住了[S6] 。」 

    讀到這首詩,讓我想到了一個禪家的故事。話說禪宗的四祖道信在做沙彌的時候,久仰三祖僧璨的威儀,於是去拜見大師,道信說︰「願和尚慈悲,乞與解脫法門。」三祖就問他︰「誰縛汝?」道信回答︰「無人縛。」三祖又問︰「何更求解脫乎?」道信聽罷,大悟。從這個故事,相信我們都能得到啟發。常人總是感到深受世間種種束縛,不得解脫,其實,這些束縛往往是來自於自身,是我們自身的慾望、野心囚禁了我們自己。在《吉檀迦利》中,泰戈爾也傳逹了同樣的義理。由此可見,中國的禪宗和印度的宗教在義理上是一脈相承的,都講究一種自性的解脫,都有一種超然的心性。泰戈爾的詩和他的宗教思想一樣,都是這種東方智慧的結晶。怪不得連美國現代主義詩人龐德都驚嘆於其妙趣,說︰「他的詩歌有一種特別的寧靜感。與泰戈爾這個純樸的東方人相比,我自己顯得像是個身披獸皮的野人。我們發現了自己的新希臘。」

    泰戈爾正是這樣一位詩哲,一位讓人仰之彌高的精神巨人。他的詩出自於博大的胸懷,是人的宗教與奇妙詩藝逹到完美結合的典範。他的詩充滿禪性智慧,閃爍着人性的光輝,堪稱現代人的精神甘露。朋友,不管你是否喜歡詩,只要你熱愛生命、尋求一種精神的撫慰,那就不要錯過泰戈爾。讀讀他的詩吧,你會對詩、也對生命產生不一樣的理解。


 

 [S1]泰戈爾著、劉建譯《泰戈爾論文學》,第100101頁,上海譯文出版社,1988年。

 [S2]泰戈爾著、冰心譯《泰戈爾詩選》P.5-6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25月第1

 [S3]泰戈爾著、冰心譯《泰戈爾詩選》P.11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25月第1

 [S4]泰戈爾著、冰心譯《泰戈爾詩選》P.15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25月第1

 [S5]泰戈爾論文集  蔡伸章譯 志文出版社 19733

 [S6]泰戈爾著、冰心譯《泰戈爾詩選》P.14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25月第1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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